當CNC能完美複製手工了，手工還有什麼迷人的？

唸書時我曾經在設計科系待過很短一段時間。當時學校教製圖都還是從手繪開始教起，電腦繪圖要到中高年級以後才會學，儘管如此但整個時代的趨勢已經很明顯了，未來肯定是電腦製圖的天下，現在教我們手繪只是在堅持設計系的傳統而已。

對於十幾歲的學生來說我們不太能體會所謂「設計系傳統」的意義，相形之下在系辦趕圖到半夜才是我們的現實，這個時候我們往往會抱怨學這種以後又用不到的東西幹嘛。

不過即便是在那樣躁動的青春期我仍然學會欣賞一些手工製圖的細膩技巧。比如說轉筆；工程筆／鉛筆抵著尺畫線會把筆芯的固定一面磨平，久了會影響線條的粗細，因此我們在畫線時會同步旋轉筆軸讓筆芯均勻磨損，這麼一來能儘量維持線條的粗細一致，另一方面也能延長磨筆芯的週期。這種手藝對於電腦製圖毫無意義，螢幕上的線在你拉了一百條以後也不會有任何粗細變化，但即便如此當年我就覺得這個小動作很優雅，甚至直到今天偶爾需要畫線的時候我還是會下意識地轉動筆軸。

最近看人討論保存手工製錶技巧時忽然想起了以前學製圖的事。如今製錶業對於手工的堅持主要是出自維護傳統之類的感性目的（當然也包含了行銷需求），實務上對於機芯或錶款品質的附加價值愈來愈少——懂得分辨並且重視這些價值的人也同樣在減少，錶廠繼續標榜這些並且據此定價往往會在玩家間引起「值不值得」的辯論。

Jack Forster之前在文章中討論到機芯橋板的內角到底有沒有可能靠機器車出來（https://reurl.cc/OmZmRD）。簡單來說結論是有可能，儘管良率會很低，而且在夠大的倍率下還是分得出來，但「橋板內角只有手工才磨得出來」的觀念某種程度上已經被動搖了，包括Kari Voutilainen承認他有時候也會被CNC做的機刻騙過在內，諸如此類的事情每天都在打擊我們對手工製錶的信仰。

在鞏固手工製錶價值的同時我們多少會有意無意地貶低CNC等等自動工具，但事實是少了它們的輔助，時下許多錶款微妙的造型或是精密的防水殼都將無法量產，從品質和產業的角度來看這些工具都不可或缺，沒必要把它們污名化，真正應該譴責的是明明是用CNC做的卻冒充成手工製錶，我們在建立價值評斷標準時必須要釐清這中間的差異。

那麼到頭來在這個品質都可以被機器複製的情況下堅持手工還有什麼意義？我想就跟我喜歡轉筆這個製圖技巧的理由一樣吧，的確繪圖軟體畫出來的線永遠都粗細一致，但我欣賞的是旋轉筆軸這個動作的優雅，重點不是你做到了什麼，而是你怎麼做到的。手工製錶的美麗之處也應該從這些地方著眼，也許最新的能車出連大師也難以分辨的弧面倒角或是機刻面盤，然而一旦看過Philippe Dufour搖著手動車床鑽出基板、或是親手把龍膽木削成研磨棒以後，接下來你就很難再把機器和手工的成品等量齊觀，這無關品質，而是那過程中有一種對自動工具來說不必要的優雅。